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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君家舊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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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之遙看著君臨緩緩從臺階上一步步拾級而來,莫明有些心酸,當年的君臨武功何其高深可怕,這百步石階她只需足尖輕點縱身一越便可落於自己面前,如今呢,如今孱弱不堪的她只能靠著雙腳,一步步走來。

他問過君臨,阿臨啊,到底發生了什麽呢?你是怎麽回的羲和國?為什麽沒有提前告訴我?當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你慘無人色的臉頰之後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波折?

可君臨始終什麽都不說,她用輕輕巧巧的話草草掩過,不肯將當年真相說給任何人聽。

雲之遙便越發奇怪,他想知道為什麽離諸先生沒有回來,長善怎麽沒有陪著君臨呢?也想知道到底是誰害得君臨一身武功盡失,淪為廢人?聽人說起當初在離玦國鄴城顧星樓曾將一把尖刀刺入君臨小腹,還將她推落百丈城墻,城墻之下有數千百姓親眼目睹,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明明當年君臨被人尊為天女,怎麽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人人喊打喊殺的妖物?那場瘟疫又是怎麽一回事?

到底,在那時候發生了什麽?君臨為什麽要瞞著自己?雲之遙有著太多太多的疑惑。

君臨不肯給雲之遙答案,雲之遙便只好自己去問,他將心中疑惑都寫在信中,寄往離玦,相信在那裏的人會給出一些準確的答案來。可是所有的信最後都落到了君臨的手中,她細瘦的手指輕輕一拋,便將信封拋進了早早升起的爐火之中,看著升騰而起的火焰低聲說道:“雲之遙,當初離玦國之事等時機成熟我自會告訴你,你若再這般自作主張,便離我而去,不要再跟在我身邊了吧。”

這便不是雲之遙認識的君臨了,她何時用那般冷冽的語氣跟自己說過話?

可雲之遙再不敢去探知當時真相的模樣,他沒有信心可以瞞過君臨去做這種事。

“阿臨。”這是這世上,最後一個會這樣喚著君臨小名的人,雲之遙用他最是清正肅雅不過的聲音,盛滿溫柔深情,君臨聽著,卻只覺得那一聲聲都如同在她心間割肉,痛得她要用盡全部的力量才能裝作狀若無事,便再分不出力氣來對著任何人巧笑倩兮。

“夜間露重,你怎麽不多穿點?”雲之遙看著離自己還有幾步距離的君臨,溫柔的笑容輕輕蕩開。

“雲之遙,陪我去君府走走吧。”君臨伸出一只手,遞到雲之遙跟前。

有時候雲之遙會覺得自己極為卑鄙陰暗,當君臨武功盡失之後,她要去許多地方都是叫自己帶著她前往,雲之遙終於可以握住那雙冰冷卻柔軟的柔荑,就像小時候一樣,他拉著君臨的小手翻過一座又一座雪山頭,就像,這一雙緊握的手從未松開過,就像,從來沒有一個叫顧星樓的人橫空出世,奪走了君臨全部的目光。

他曾在離玦國許願,待回了羲和國,當君臨和顧星樓兩人只能隔海相望,他會不離不棄始終如一地站在君臨身邊,不管顧星樓與君臨之前愛恨深幾許,能走到最後自己做為君臨的陪伴,已是雲之遙最大的願望。待到這時候,君臨終將只有自己一人。

如今他願望成真,他暗中竊喜不已。

君臨靠在雲之遙胸膛,聽著他沈穩有力的心跳,他淺淺的呼吸就在自己發端,莫名間悲慟滿布雙眼,雲之遙啊,你不要去問真相是什麽模樣,我願你永遠不知道離諸是個罪人,贈予我一場編織了近二十年的騙局,還要給你安上無妄的罪名,最終害死了長善。你便永遠這麽幹凈剔透下去,我身邊已只有你一人,我多想你永遠不會為這真相流淚,你也不會想知道殘酷得毫無人性的真相是什麽樣子的。

我不能犧牲你只為保全離諸的陰謀,哪怕是再沈重的代價,我一個人知道一個人承載就好。

雲之遙帶著君臨掠過了低矮的灌木叢,穿過了筆直的楊樹林,又翻進了高高的城墻,他問君臨:“阿臨,你為什麽不肯住在京城裏呢?住在天應寺裏,你是想求菩薩什麽事嗎?”

君臨回來之後一直獨居在天應寺,倒也不是她要求菩薩保佑自己,她說:“天應寺裏安靜,我一個人住著很好,你就不要操心了。”

平安街似乎沒有變過,街道兩旁依然是那些鋪子,青石板路依然是一路延展著盛世繁華,搖晃的平安燈籠祈求著康泰,只是平安街街頭那處的廢墟顯得極為格格不入。那裏是君府的舊址,再財大氣粗的商人們也不敢在這寸土寸金的平安街上買下那塊地,古長月將這宅子指給了一個又一個官員卻無人敢接手。

聽說那裏陰氣極重,鬼氣森然,也是啊,足足兩百多人在那裏一夜之間全部喪生,誰人敢住?有道法高僧的僧人路過,說那是一處極兇極惡之地,但凡入住者必定喪命,不過做多少水陸道場法事都無法超渡那裏的亡靈。

那荒草叢生的宅子便一直空置了下來,任野草長得漫過人臉,鳥獸做巢,蛇蟻成窩,越添詭異,沈默的控訴著當年那一場慘無人道的暴行。

生前,君府便是人人敬畏,生怕觸怒了那府裏頭的貴人們。

死後,君府依然人人害怕,不敢驚擾了那裏面沈睡的亡魂。

君家,從來都是這般張揚肆意的。

君臨站在君府的殘垣斷壁間,哪怕這裏已是滿目瘡痍,瘋長的野草從地底掙紮而出,掩去這裏曾經的樣子,君臨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這裏是君府的大門,門口處原是有兩尊兇神惡煞的鎮宅獅,那一截發出柔弱新芽的是前院裏的一株桂花樹,她曾在這桂花樹下向君發財泣淚控訴:宰相大人,害得我一生顛沛流離淒苦不堪的,不是別人,正是您啊!

她曾一時興起在後院的葡萄架下架起過幾個秋千,坐在上面晃蕩著將一把饅頭屑拋進湖中,引得湖中錦鯉爭相搶食,湖對岸的那一處涼亭,她閑來無事曾與君隱黑白對奕,一旁不懂棋道的小安振臂呼喊:姐,加油,殺大哥一個片甲不留!

她踩著破碎的地磚一直往前,看見了孟欽正端著一碗剛熬好的綠豆羹送進君發財的書房,看見了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微瞇著眼聽著俏麗的丫頭給她念書聽,看見了君發財趿著鞋子步子一拖一沓,渾濁雙目下掩藏著的是對羲和國不變的赤城忠心,看見了小安朝她跑過來,一臉正色地跟自己說:姐,那顧星樓可不是什麽好人,你要當心啊,看見了羲和國第一公子君隱,他的哥哥正一眼寵愛地對自己招手,帶著薄嗔:阿臨,你又胡鬧了。

她看著故人們在眼前依次而過,看著掃地的丫頭一邊揮著掃把追著要去打又搖落了一樹秋葉使壞的小廝,看著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明媚的笑意,然後風一吹過,所有人都化作白霧般全部消散,留在她眼前的,依然是那一片殘缺。

她最後來到了君家的祠堂,這裏曾整齊的排放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當年的自己多矯情,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是君家的人,這祠堂竟是一次也沒有進過。

君臨坐在祠堂前面的石板上,那石板在大火中早已熏得焦黑,君臨抱著自己,似在自言自語一般:“當初我們說好了的,等一切事定,便去一處無人找得到的地方隱居起來,你們怎麽都不守信用呢?留得我一個人孤伶伶地活在這裏?”

“奶奶,我好想你。”

“小安吶,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出海看海上的日出嗎?姐姐不怪你,藍眸睛黑眼睛有什麽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弟弟啊。”

“我都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們,我一點不恨你們,你們怎麽就都突然拋下了我一個人,我還有好多的話要跟你們說,你們都走了,我要說給誰聽?你們好自私,是你們給我冠以君姓,最後卻要讓我一人承載君家。”

“我一個人,好孤獨啊。”

雲之遙轉過頭,忍住了眼中的淚光,用力吸了吸鼻子走到君臨身邊,陪她坐在地上,將身上外衣披在君臨肩頭,柔聲說道:“我一直在找些君家的遺物,想給他們立個衣冠冢,你有沒有什麽建議?”

君臨搖了搖頭,疲憊不堪地說道:“我聽靈姬說了,小安的屍身始終找不到,那便不要再找了,衣冠冢也不要立了,總有一日我會尋一個地方將他們安葬的,到時候,我來給他們立碑。”

“你以後若是再想他們了,我再陪你來這裏坐坐,但你不要這麽辛苦地強忍著,心裏頭難受你跟我說。”雲之遙將君臨臉頰側的碎發細細攏好,他那麽心疼阿臨,卻什麽都不能為她做,這種無能為力才是最痛苦的。

君臨搖了搖頭,今日之後,她便再不會來這裏了,來得多了總會被人發端倪,她不想這麽快就讓人知道,君家還有一個女兒活著,尤其是若讓古長月知曉,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我讓你去查當年君家一夜之間覆滅的真相,你查到了嗎?真的是她做的嗎?”君臨輕聲問著,像是怕驚擾了在這裏安息的故人。當初君臨強逼雲之遙提前回羲和國,其中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讓他先來徹查君家滅亡之事。

君家根繁葉茂,要想在短短一夜間讓君家化作灰燼,若沒有數人合力,君臨怎麽也不相信僅憑古長月一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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